平淡的老警察 平淡的過了一生
2018/3/31 23:07:29??????點擊：
我家住平房時，管片的民警姓吳。
其實老吳那時歲數(shù)也不大，三十多歲吧，長的有些黑、皺紋有些多、尤其一笑像個老頭。他天天穿綠警服，騎個自行車在七扭八拐的胡同里轉(zhuǎn)悠，偶爾進誰家門，掏出身上的身份證，說你家誰誰誰的身份證發(fā)下來了，我給捎過來了。喝杯水，抽顆煙、扯會兒淡，再去下一家。轄區(qū)里誰家有啥事，誰家來什么人，誰家添置了什么物件，他門兒清。
我家從農(nóng)村剛搬來時，他沒幾天就上門了，自行車后座上馱了一捆工地上廢棄的破木板子，說給你家點爐子引火用。
這是那個年月里片警的常態(tài)。
大學畢業(yè)后，做了記者。有一次老吳來了，說：兄弟，求你點事，所長知道我轄區(qū)有個記者，想求你發(fā)點稿。市里有發(fā)稿任務(wù)，要算分。
他拿來一堆破稿子，寫的語句也不通，都是學雷鋒做好事、捐款捐物、破了個什么案子之類的，也談不上有多高的新聞價值。
我對老吳印象挺好的，又是自家的管片民警，這個忙說什么也得幫。就陸續(xù)幫他發(fā)了幾個幾百字的消息。
他很感激，有一次跑到我們報社非要請我喝酒。其時是中午，我倆就找了一間冷面店，要了幾個小涼菜，幾瓶老雪花。那時還沒有五條禁令，也沒有從嚴治警之說，警察中午喝酒也是常態(tài)。
幾杯老雪進肚，老吳的話就多了，大多數(shù)時間是他說，我聽。
講他自己的故事。
他曾經(jīng)赤手空拳在兩伙對毆的學生中間一站，大喝一聲，我是警察，我限你們二十分鐘之內(nèi)全到派出所去報到。20幾個人，到點沒有一個不去的，沒有一個敢偷跑的。他也追捕過一個小偷，商場樓上樓下跑了好幾個來回，最后小偷實在忍不住了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：大哥，我跟你去所里，別跑了行不行？
我那時初入社會，對警察故事總是分外地癡迷，聽他講的熱血沸騰。
老吳肚子里的故事數(shù)也數(shù)不清。我倆喝了一下午酒，他的故事沒重樣的。
我對老吳說：以后我就寫寫你得了，比你給我讓我發(fā)的那些破稿子有意思多了。
老吳酒喝大了，舌頭有點發(fā)直，但腦子還清醒，說那不行，你寫我還不得讓領(lǐng)導覺得我政治上有什么企圖？
就這么一來二去，我和老吳算熟了。每年他們所里要求加分的稿子我也照顧發(fā)一下，老吳講的故事也在變著花樣。
再后來，大規(guī)模下崗職工出現(xiàn)了。堵馬路、沖擊國家機關(guān)的事時有發(fā)生，老吳他們時不時被喊去執(zhí)勤。
我問他：怎么執(zhí)勤？
還怎么執(zhí)勤？就手挽手當人盾唄。堵馬路的大部分是上了歲數(shù)的老年人，誰敢動手呀？里面還有不少我轄區(qū)的老頭老太太，他們在現(xiàn)場喊我，說老吳這事你得幫我們，不能擋著我們。我也理解他們，誰家沒個下崗的呀？但這事我解決不了呀！
他一臉的遺憾和無奈。
嚴重的一次，當人盾時，一塊磚頭不知從什么地方飛來，正砸在老吳腦門上，鮮血頓時流了下來。警察傻了，鬧事的百姓也傻了，一場危機讓老吳的一腦門板磚化解了。
這讓他有時懷疑自己的價值，憤懣卻無處化解。
再后來，老吳轄區(qū)臨街的不少房屋出租了，變成了足療店、按摩屋。里面有不少穿著超短裙子的動人少女，在粉紅的燈光中疊著腿坐著，向過往的男人頻頻點頭微笑。
老吳說：有幾個正經(jīng)的足療店呀，都是干那個的。
你怎么辦？生活所迫，誰樂意干這個？
有一年，市里大規(guī)模掃黃，我作為隨隊記者，曾親眼看見警察把這些性感姑娘一個個都拉起來，讓她們排好隊，手搭著前面人肩膀，眾目睽睽之下一路走進派出所，活活就是游街示眾。
不知道老吳轄區(qū)情況怎么樣？沒好意思問他。
時間如梭，一晃就又過了幾年。老吳的片區(qū)，也從散亂的小平房，拆成了空地，又蓋起了高樓。
老吳不再走街串巷了，也不再挨家敲門。人們住樓房了，敲門也敲不開。他有時在社區(qū)的警務(wù)室里坐坐，有時到樹蔭下看一幫老頭下棋，聽他們嘮扯國家大事。
老吳抽的煙，從五朵小金花換成了紅塔山，又成了長白山。
老吳的聯(lián)系方式，從傳呼機到諾基亞，又到了智能手機。
老吳所在的所也和另一個所，合成了一個所。
前幾年，老吳的轄區(qū)發(fā)生了一件大事，一個精神病人發(fā)瘋，拿把菜刀，見人就砍，就物就剁，連傷了好幾個人。這是基層民警最頭痛的人物之一，他們俗稱這個叫“武瘋子”。這個武瘋子平時挺怵老吳的，打爹罵娘，但見到老吳，從來躬眉搭眼，就聽老吳的話。老吳還是憑經(jīng)驗辦事，到跟前，說誰誰誰，你把刀給我放下。但武瘋子今天發(fā)病，不認識老吳了，見老吳也砍。一刀砍在了老吳肩上，離脖子也就幾公分，棉衣當時就被砍開了。血噴了出來。
老吳忍痛反腕把刀奪下。
這事兒他住了一個多月的院。
這一刀，象征著老吳警察職業(yè)的結(jié)束。
因為這一刀，讓老吳放棄了熱血和拼搏，從此你客氣，我和氣，大家見面笑嘻嘻，徹底變成了一個專注家庭的老民警。
一個為公安幾乎奉獻了生命的老民警，你還能指望他怎么樣呢？
前年有一天，快下班時，老吳給我打電話，說晚上沒事喝兩杯。我答應(yīng)了。去了，還有一個小民警，剛畢業(yè)沒兩年。老吳介紹說：這是我?guī)У淖詈笠粋€徒弟。
喝了幾杯，才明白老吳的用意，這孩子挺優(yōu)秀的，特別愛寫文章，想讓我指導指導他，發(fā)點東西，看看以后有沒有機會調(diào)到機關(guān)。老吳說：在基層時間長了，我怕毀了這孩子。
年輕人都向往去機關(guān)，沒門子，沒錢，只能憑自己的本事去爭取。
那孩子這才明白師傅的用意，唔唔唔地趴在桌子上哭。是啊，一個剛走出校門的孩子，人生路上遇上一個好的領(lǐng)路人，是一輩子的福分啊。
而對老吳來說，他掛念的其實還是公安局。
去年，老吳退休了。除了兩鬢多了些白發(fā)外，長得還是我初見時他那模樣兒，臉更黑、皺紋更多，更深了。
老吳，科級、一級警督、藍色襯衣。
其實，警隊里大部分的人都是老吳這樣的人，他們談不上多么高尚，也說不上多么驚天動地，就是一個個普普通通的警察。如果說平安中國的基座是由警察構(gòu)成，那么他們就是一粒砂、一滴水、一微塵，凝聚在一起，才有了我們平安的生活。
其實老吳那時歲數(shù)也不大，三十多歲吧，長的有些黑、皺紋有些多、尤其一笑像個老頭。他天天穿綠警服，騎個自行車在七扭八拐的胡同里轉(zhuǎn)悠，偶爾進誰家門，掏出身上的身份證，說你家誰誰誰的身份證發(fā)下來了，我給捎過來了。喝杯水，抽顆煙、扯會兒淡，再去下一家。轄區(qū)里誰家有啥事，誰家來什么人，誰家添置了什么物件，他門兒清。
我家從農(nóng)村剛搬來時，他沒幾天就上門了，自行車后座上馱了一捆工地上廢棄的破木板子，說給你家點爐子引火用。
這是那個年月里片警的常態(tài)。
大學畢業(yè)后，做了記者。有一次老吳來了，說：兄弟，求你點事，所長知道我轄區(qū)有個記者，想求你發(fā)點稿。市里有發(fā)稿任務(wù)，要算分。
他拿來一堆破稿子，寫的語句也不通，都是學雷鋒做好事、捐款捐物、破了個什么案子之類的，也談不上有多高的新聞價值。
我對老吳印象挺好的，又是自家的管片民警，這個忙說什么也得幫。就陸續(xù)幫他發(fā)了幾個幾百字的消息。
他很感激，有一次跑到我們報社非要請我喝酒。其時是中午，我倆就找了一間冷面店，要了幾個小涼菜，幾瓶老雪花。那時還沒有五條禁令，也沒有從嚴治警之說，警察中午喝酒也是常態(tài)。
幾杯老雪進肚，老吳的話就多了，大多數(shù)時間是他說，我聽。
講他自己的故事。
他曾經(jīng)赤手空拳在兩伙對毆的學生中間一站，大喝一聲，我是警察，我限你們二十分鐘之內(nèi)全到派出所去報到。20幾個人，到點沒有一個不去的，沒有一個敢偷跑的。他也追捕過一個小偷，商場樓上樓下跑了好幾個來回，最后小偷實在忍不住了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：大哥，我跟你去所里，別跑了行不行？
我那時初入社會，對警察故事總是分外地癡迷，聽他講的熱血沸騰。
老吳肚子里的故事數(shù)也數(shù)不清。我倆喝了一下午酒，他的故事沒重樣的。
我對老吳說：以后我就寫寫你得了，比你給我讓我發(fā)的那些破稿子有意思多了。
老吳酒喝大了，舌頭有點發(fā)直，但腦子還清醒，說那不行，你寫我還不得讓領(lǐng)導覺得我政治上有什么企圖？
就這么一來二去，我和老吳算熟了。每年他們所里要求加分的稿子我也照顧發(fā)一下，老吳講的故事也在變著花樣。
再后來，大規(guī)模下崗職工出現(xiàn)了。堵馬路、沖擊國家機關(guān)的事時有發(fā)生，老吳他們時不時被喊去執(zhí)勤。
我問他：怎么執(zhí)勤？
還怎么執(zhí)勤？就手挽手當人盾唄。堵馬路的大部分是上了歲數(shù)的老年人，誰敢動手呀？里面還有不少我轄區(qū)的老頭老太太，他們在現(xiàn)場喊我，說老吳這事你得幫我們，不能擋著我們。我也理解他們，誰家沒個下崗的呀？但這事我解決不了呀！
他一臉的遺憾和無奈。
嚴重的一次，當人盾時，一塊磚頭不知從什么地方飛來，正砸在老吳腦門上，鮮血頓時流了下來。警察傻了，鬧事的百姓也傻了，一場危機讓老吳的一腦門板磚化解了。
這讓他有時懷疑自己的價值，憤懣卻無處化解。
再后來，老吳轄區(qū)臨街的不少房屋出租了，變成了足療店、按摩屋。里面有不少穿著超短裙子的動人少女，在粉紅的燈光中疊著腿坐著，向過往的男人頻頻點頭微笑。
老吳說：有幾個正經(jīng)的足療店呀，都是干那個的。
你怎么辦？生活所迫，誰樂意干這個？
有一年，市里大規(guī)模掃黃，我作為隨隊記者，曾親眼看見警察把這些性感姑娘一個個都拉起來，讓她們排好隊，手搭著前面人肩膀，眾目睽睽之下一路走進派出所，活活就是游街示眾。
不知道老吳轄區(qū)情況怎么樣？沒好意思問他。
時間如梭，一晃就又過了幾年。老吳的片區(qū)，也從散亂的小平房，拆成了空地，又蓋起了高樓。
老吳不再走街串巷了，也不再挨家敲門。人們住樓房了，敲門也敲不開。他有時在社區(qū)的警務(wù)室里坐坐，有時到樹蔭下看一幫老頭下棋，聽他們嘮扯國家大事。
老吳抽的煙，從五朵小金花換成了紅塔山，又成了長白山。
老吳的聯(lián)系方式，從傳呼機到諾基亞，又到了智能手機。
老吳所在的所也和另一個所，合成了一個所。
前幾年，老吳的轄區(qū)發(fā)生了一件大事，一個精神病人發(fā)瘋，拿把菜刀，見人就砍，就物就剁，連傷了好幾個人。這是基層民警最頭痛的人物之一，他們俗稱這個叫“武瘋子”。這個武瘋子平時挺怵老吳的，打爹罵娘，但見到老吳，從來躬眉搭眼，就聽老吳的話。老吳還是憑經(jīng)驗辦事，到跟前，說誰誰誰，你把刀給我放下。但武瘋子今天發(fā)病，不認識老吳了，見老吳也砍。一刀砍在了老吳肩上，離脖子也就幾公分，棉衣當時就被砍開了。血噴了出來。
老吳忍痛反腕把刀奪下。
這事兒他住了一個多月的院。
這一刀，象征著老吳警察職業(yè)的結(jié)束。
因為這一刀，讓老吳放棄了熱血和拼搏，從此你客氣，我和氣，大家見面笑嘻嘻，徹底變成了一個專注家庭的老民警。
一個為公安幾乎奉獻了生命的老民警，你還能指望他怎么樣呢？
前年有一天，快下班時，老吳給我打電話，說晚上沒事喝兩杯。我答應(yīng)了。去了，還有一個小民警，剛畢業(yè)沒兩年。老吳介紹說：這是我?guī)У淖詈笠粋€徒弟。
喝了幾杯，才明白老吳的用意，這孩子挺優(yōu)秀的，特別愛寫文章，想讓我指導指導他，發(fā)點東西，看看以后有沒有機會調(diào)到機關(guān)。老吳說：在基層時間長了，我怕毀了這孩子。
年輕人都向往去機關(guān)，沒門子，沒錢，只能憑自己的本事去爭取。
那孩子這才明白師傅的用意，唔唔唔地趴在桌子上哭。是啊，一個剛走出校門的孩子，人生路上遇上一個好的領(lǐng)路人，是一輩子的福分啊。
而對老吳來說，他掛念的其實還是公安局。
去年，老吳退休了。除了兩鬢多了些白發(fā)外，長得還是我初見時他那模樣兒，臉更黑、皺紋更多，更深了。
老吳，科級、一級警督、藍色襯衣。
其實，警隊里大部分的人都是老吳這樣的人，他們談不上多么高尚，也說不上多么驚天動地，就是一個個普普通通的警察。如果說平安中國的基座是由警察構(gòu)成，那么他們就是一粒砂、一滴水、一微塵，凝聚在一起，才有了我們平安的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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